有哪些没有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不会相信的语言学上的事实?

说一个跟语言学科研相关的问题。这一点不仅仅很多普通人不能理解,甚至有的低水平语言学学者也不能完全理解。

研究一种(小众、原生、少数民族)语言不一定需要母语者。

我记得有一个明星叫汪涵的,他应该是湖南人,所以对湖南的方言保护特别有热情,而且还启动了一个方言保护计划,请一些语言学者来记录和保护方言。刚刚上网查了一下,这个计划叫“響應”计划。这个计划其实挺好的,保护方言也是让人开心的事情,但是他在接受采访的时候,说了一句[1]

万事开头难,开展“響應”计划最艰难的是在他们团队创建初期,因为做的是湖南方言,所以要找的所有学者和专家,必须是湖南籍的,“如果一个江苏的语言学家,他去湖南做语言调查,几乎是不可能的,因为他听都听不懂,更不要说做研究或者记录了

这句完全不专业的话让我对“響應”计划的印象大打折扣。并且对这种外行指导内行的现状感到生气。

国际上,成功的非湖南籍的湖南方言、语言专家比比皆是,数不胜数。其中,我的学生时代的老师之一,曹茜蕾(cáo xīlěi, Hilary M. Chappell)教授就是其中一个。作为一个澳大利亚人,她对湖南的瓦乡话的语法有着深入的研究。当然,她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湖南省,她发表过汉语书面语、官话、粤语、闽南语以及汉语语言类型学的诸多研究,是国际汉语语法界最重要的专家之一。同时她为人亲和力很高,大家都很喜欢她。

有哪些没有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不会相信的语言学上的事实?
Hilary Chappell 于 2017 年

再说一个例子,一个语言学圈内的例子,来自一个实力平平的大学老师。我一个同事原来在国内念大学的时候,想报考某学校的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生。结果被其大学老师秒劝退:

“你一个汉族人永远学不会少数民族语言的!”

我的同事听了以后很受打击,但是却不信这个邪,毅然决然地跑到国外念研究生,目前已经发表多篇少数民族语言的高质量论文。我听了这个故事,觉得那个老师飘了,想直接给一拳。


我在不同的场合都表示过,一个语言学的学生,不应该上来就研究自己的语言。假设我是博士生导师,我会禁止我的学生以自己的母语作为研究对象。因为仅仅研究自己的母语,很可能会被局限在一个框架内,既不能有效地拓宽视野,又很难积累足够多的语言研究经验。而且,往往研究母语的人因为过分自信,对语料库的建立十分疏忽,甚至连自然语料的转写都极其怠慢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的研究水平远远不及一个非母语者。母语者的优势实际上在研究中与非母语者的并不明显, 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。作为一个学生,要以最快和最有效的方式提高自己的研究能力,最好的办法就是研究一个自己完全不会的语言。等到自己的实力已经达到一定的程度,再回来看自己的母语,也许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。

我们看一下中国境内藏缅语的研究学者,成就最大、产量最高的学者几乎都不是母语者。比如孙天心老师,前年被评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,他对嘉绒语组的贡献是无人能比拟的。孙天心老师是祖籍山西,台北出生的根正苗红的汉族人。他对各种藏缅语的描写是后辈们的典范。

有哪些没有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不会相信的语言学上的事实?
孙天心教授

法国语言学家向柏霖(Guillaume Jacques),是一个有着布列塔尼和越南血统,在巴黎出生的法国人。但是他却成为了当今世界上嘉绒语研究最全面、最深入没有之一的人。虽然我刚刚已经说了孙老师是无人能比拟的,但是向柏霖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无人能出其右的人(向柏霖的学生鹅师也是一个例子)。

有哪些没有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不会相信的语言学上的事实?
向柏霖

我们再看看国内的田野调查之王,素有“大树”之称的戴庆厦教授,他是福建仙游人,但是对西南少数民族语言作出了相当卓越的贡献。而且戴教授的学生众多,其中不乏母语人,但是目前还没有一个可以超越戴教授。

有哪些没有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不会相信的语言学上的事实?
不需要 caption 了

母语研究者中,优秀的学者并不是没有,但是大部分给人的感觉是视野较为狭隘,并且因为某些原因,基础不够扎实。最优秀的母语研究者往往也研究了不少非母语,比如南开大学的意西微萨·阿错教授,是一个成功的藏语研究者,但是他的研究范围也包括倒话、五屯话以及其它藏语方言的研究。正是因为研究范围拓宽了,自己的水平才不断提升。

有哪些没有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不会相信的语言学上的事实?
阿错

这也是给有志于做田野语言学的同学提个醒。你不一定非要是母语人,才可以研究那门语言。最近,我收到不少私信都是担心自己不是母语人,做不好田野调查的。我一般的回复是:不是母语人就对了。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优秀的语言学家的话。